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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鈴鈴——』
自絢麗的霞彩過渡到深沉濃郁的黑夜時這段時間,天空的顔色總顯得格外地污濁混亂。簡訊鈴聲響起,昏暗得沒有一點光亮的高樓辦公室中,某個人影從難以辨認的黑暗中拾起孤零零躺在打磨光亮的頂級杛木大桌上、閃爍著冷藍寒光的銀色PHS。
海馬瀨人滑開PHS工法精緻的雪銀蓋,突然有股孤絕的自傲湧上心頭。位於海馬娛樂集團高聳的企集大樓最高層的社長室,使一般街景上五光十色的斑斕燈景難以從那片透淨的光潔落地玻璃外穿越,就一如他的心思,凡夫俗子從不可能去深究、理解。

『哥哥,生日快樂!今天分公司的事務有點多,不過我都已經幫你處理好了,不用擔心>w<9今天我會晚點回來,可能沒辦法跟你一起去參加party了,抱歉囉~>"<
我會帶你喜歡的咖啡蛋糕回來。  圭平』
「……嗯。」
假如沒有圭平在的話,那麼今晚被小弟推推托托勉而參加的宴會也就變得沒有意義了。反覆讀著唯一親人所傳達的祝福,其實只需要這樣就夠了,今晚令人無趣喪志的應酬,就當作是為不違背圭平心意所捧的場吧。
曾幾何時圭平也漸漸長大了……,雖然很盡量的珍惜彼此相處的時光,是在受黑暗遊戲懲罰破碎掉的心重組回來之後才有的自覺,但這已經讓做哥哥的自己覺得非常幸運了。只是,在突然驚覺弟弟又長大許多後的心情,仍是像看著前一日還是小童,過了一晚後竟竄長成已屆少年年紀的早熟孩子般成長太快那種些許不捨的感覺;不,應該是說,打從踏進海馬府的一刻,兄弟倆便要有為了生存,而被迫提早成熟的命運和自覺吧。
海馬苦澀的想著,然而圭平是他此生在世上最親愛的弟弟,這事實是等同真理似永遠不變。

同一協助圭平替兄長生日舉辦生日化妝舞宴是同海馬娛樂集團有密切同盟關係的企業千金,或者表達友好、或者打響名氣,政商名流雲集的聚會卻從不合壽星的胃口,且海馬可不是會因為對方不得其所的努力而寬待賞點臉色的八面玲瓏。用不帶任何個人情感的官腔作完了短暫的演説,擺出平板的臉孔等待名人們嘔吐出滿嘴的虛偽硫酸,海馬極不情願的拈起潔白餐巾上銀質蛋糕刀象徵性地在五層鮮奶油蛋糕上切下一刀,宣佈今晚的舞宴開始。
仿法國宮廷格局的富麗廳堂響起輕柔的異國音樂,階梯旁樂師們的演奏在若有似無的燈光遠景互輔下創造出特有的魔幻氛圍。卓九勒伯爵在舞池裡與蛇髮梅杜莎舞出裙襬飄搖,大天使加百列也和魔王撒旦執手跳起探戈;妖魔鬼怪與天仙地祇共享今夜逸樂,同分源源不絕的純釀美饈,然而晚宴的主角壽星不動聲色的將自己擺放在角落好比嫌擾,雖大有拂袖離去和拒人千里的意味在,但不得輕易得罪這些權力擁有者且平時行事慣於鋒芒畢露的海馬依舊是成為小姐們追逐攀談的對象。這不禁讓海馬忖想,當初是否該多多毀滅自己平時完美的形象,轉而扮演頭頂凶神豺首的風暴之神塞特、而不是十八王朝末古舊殘版上以俊麗著稱的騷亂之子瑟特祭司好圖個耳根清靜。

「好久不見了,海馬社長。」
被女魔仙團團圍堵在長長的宴會桌尾端的祭司聞言自花團錦簇間揚起頭來,然後些許驚異地發現身旁的人牆錮籠貌似變得比較寬鬆、也比較稀薄了。原來是這場晚宴的主要協辦——其實等同主辦人——的企業千金駕到。
「哎呀!好像輪不到我們的份呢!」衣袍雪白的雪女吃吃笑道,玩笑話説出口后即拂起長長的水袖速速跟上碎步驅離的山林仙子寧芙和羅摩王子妃希妲的腳步,不時還頻頻回頭朝這邊兒送秋波,但就連最最纏人的貓女也被女伴們左右拉挽著避開,可見眼前十六足歲的少女的確已是位極有影響力的公衆人物。
海馬禮貌性的向娛樂集團合作廠商未來的掌權人點個頭算是招呼,柔亮的纖維布裳包裹著姑娘豐美誘人的身軀,北非與希臘熔鑄而成的浪漫風情在她的身上完美呈現。她朝海馬大方不曖昧的微笑,健康與自信就像用她用以妝扮自己的佛手柑香調,從少女黃金色的大波浪捲髮絲和淺小麥色肌膚中自然地散發出來。
「芙蘿迪兒小姐,話説妳近來可好?」
「不都一樣。啊,連社長您也是一樣的受歡迎。剛才幫你解了圍,快感謝我吧。」
芙蘿迪兒—薩斐埃·米斯特拉,這位日文會話說得溜嘴的法國小姐不符身份教養地嘻嘻一笑,開始快活地介紹起自己的裝扮,談話間她甚至還誠懇地為今晚不甚符合海馬口味的節目向社長一再致歉,且竟還小聲地批評一些浮誇虛假的不速之客。她滴留溜轉的紅葡萄色眼珠紅白分明,襯在細細長長的金睫間煞是好看。
    那個令人驚羡的色澤,跟一個人非常相像。

「我的玄祖父和破譯神聖文字的商博良先生頗有交情,這可能是身為後代子孫的我們對埃及古文明大為著迷的契機吧。Princesse de sol,Daughter of Amon-Ria,我是以一尊我所最喜愛的巴絲特女神像來決定這次在主辦你的生日會上的衣著,希臘化時期的埃及其實也很美。忘了說,伊西絲·伊修達爾小姐也給了我非常棒的建議,我記得您認識她的,是不?」
怎麼可能不認識,海馬諷刺的想,能兼具危險與魅力於一身的考古局局長可不多見。
於是青年誠實的點了頭,口裡卻説:「但我不是因為她的好意才決定扮成古代祭司。」
「喔?那是有別的原因了?」芙蘿迪兒在感興趣之餘不忘順手拈起一顆飽沾糖霜發泡蛋白的鮮草莓送入口中:「何不説來聽聽?」
「……我是穿給某個人看的。」
皇天在上,他實在不曉得自己會說出那種話。他能夠發誓當下他絕對比任何人都想立刻咬舌自盡。
那個人的眼睛……不對,是芙蘿迪兒的紅寶石色眼睛盈滿深深笑意的盯著他,海馬用力眨眨雙眼不想再被自己心裡的鬼祟影響,很技巧性的把話題重心偏移到較正常的内容上。
「妳的眼睛跟他很像。」
金髮女孩淺淺一笑,代替對他的答覆。

「是朋友·敵人、還是情人?」
遇到這麼心機的問題(而且小丫頭一臉“不給我答案,就休想給我走”的對著他笑),海馬仍是沉穩地照一般行事草草應付掉罷。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他與那個人間的微妙平衡是的確存在的。
「不是情人。」
「那是亦敵亦友?這關係還真巧妙。」
是很巧妙。他笑笑,答:「不過他已經不在很久了。」
「哎,那還真是可惜。」芙蘿迪兒撫著骨瓷娃兒樣的純美臉龐思考,半晌說道:「能被社長承認的對手是少之又少吧?我想也不該是情人,畢竟社長您一個人就稱得上完美……那些需要另一半湊合的男人們和女人們,不完美是不會被完美所需要吧?」
「也就如此,社長您一直是社交圈子裡人氣最高的黃金單身漢呢。」她打趣的說,但海馬的思緒已經暫時飛到了遙遠的地方,回憶遙遠的事物——不知道那傢伙現在過得如何了?
「你為什麼不站過來這裡?」
“因為那裡太亮了。”
「……你簡直快跟黑暗同化了。」
“喂,你完全搞錯啦,我就是黑暗,黑暗就是我。”
“倒是你,穿成這樣……很教人懷念呢。”
海馬嗤鼻,「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好懷念的。」
“説話還是一樣不老實。嘿,是穿給我看的嗎?”
「真是笑死人了,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比較好。」
但不一會兒,兩者都不禁相視而笑,私底下宛若孩童的拌嘴還是能讓他們暫時回到那些跨年代的久遠記憶裡,縱使是現今科學還無法解釋的前世今生,在親自經歷後就連最鐵齒的人也很難不去相信。

喀拉喀拉……
海馬意外鎮靜地看著他前晚擺放在小几桌中旁19年份的睡前酒搖搖晃晃地違逆地心引力漂浮在空氣中,而後突來一個傾斜倒出香氣醇厚的瑰色酒液盛滿本吊掛在桌面下的兩只窄扣寬腹的琉璃紋高腳杯。靜靜注視著酒杯發出注入液體時特有的上揚音階和串串上浮的殷色氣泡後,指過羅馬數字Ⅹ的鍾面在光弧的杯壁折射下形變出夢逸的圖樣。
黑暗中的紅眼者似乎笑了,兩支酒杯交互敲擊、發出的清脆鏘響竟在空中化為飄忽綿遠的翁鳴。海馬接過悠悠朝他飄來的高腳杯,另一只反向飛往彼方幽冥者的則被一隻伸出的手優雅的托去,在房間暗處閃耀獨特的晦光。黑醋栗覆盆子莓的香氣從稍窄的圓口中伸出看不見的觸手,套牢人類駑鈍的嗅覺……
十一點五十六分,一樓的車棚處傳來車輛駛入的聲響。

「我先?」彷彿相距很遠卻又距離很近,他們的關係……一直都是這樣。
海馬露出欣然會意的淺笑,向對方敬酒。
「敬敵人。」
“敬朋友。”
『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直到海馬在宴會主人默許下悄悄離席,終於回到宅邸的時候,腕表上的轉輪早已指上了十一有半的倒數夾角。隨著座車駛入車棚,社長仍穿著未換下的奇裝嗒嗒踩上階梯的期間,實踐還是涓涓滴滴的分秒流失。
圭平還沒有回來,此事海馬有點掛記,不然他早該看見他活潑精明的弟弟站在門口迎接他了。這樣數來首次的感覺實在奇妙,因為通常在這種時候,兄弟倆的立場總是互換的:他讓圭平等待,而圭平等他。
擁有一干僕侍的海馬家宅雖不至滿室黑暗,可是少了弟弟開朗聲音的屋子卻在今晚顯得格外冷清,打發隨顧左右的磯野的他,獨自一人走入幽暗的主臥房中,無聲地帶上了門把。

做東朝西的窗櫺令上半月的柔光無阻地穿透薄透蟬翼般的藍絲絹帘潑灑滿室的乳白與奶青,十月秋風微涼地拂動紗簾更添了點秋將入冬的寒意。海馬走近窗邊合上狹小的窗縫風口,發出咔啦的一聲輕響。
「剛才在宴會上,有看到眼睛跟你很像的女孩子。」
“哈哈哈……”寬闊的房間深處,那月華的撫觸照耀不到的黑暗間,一雙血緋色的雙瞳在混沌中睜開。“此事當真?”
海馬撥去鬢角栗色的髮絲,側首反問:「哼,這很重要嗎?」
黑暗中傳來窸窣的笑聲,栗髮青年這會兒已經整個將身子轉過來,寶藍色的眼睛稍稍眯起瞪視著前方.他幾乎可以在那塊光無法企及之處想象對方咧咧的笑容.
數分鐘後,笑聲嘎然停止,一切又恢復到最初的寂靜。
窗前的青年將視線轉移至小几前的立鍾上,現在已是十一時四十二分。

「我討厭你不請自來。」
“我說了這次是魄力,因為今天是你的生日。”
「哼,好個爛理由。」
紅眼睛的光芒默然且略為黯淡了下來,海馬這下著實認不清對方此時此刻的感覺和反應。面對面卻看不見的對話模式忽然讓他覺得麻煩至極。

雙方無聲無息地啜飲各自杯中物,紅眼者乾盡酒杯,對藍眸者笑了笑:
“把它喝完吧,你弟弟很快就要上來了。”
仰首飲乾殘液,海馬也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由小而大,由遠而近的奔來。他放下杯子走到門前旋開門把,正巧碰見他的弟弟把手舉起,作出準備叩門的動作。

「呼!總算在最後趕上了!生日快樂!」
圭平綻開大大的笑容,拿起放在門邊的大紙盒往海馬懷裡就是一塞。抬起左手臂瞄了眼手錶,圭平難掩得意的搓搓鼻頭,開心地笑著。
「太好了,分秒不差———十一點五十九分!差點就來不及了,嘿嘿。」
「嗯……謝謝。」受到弟弟亢奮情緒的感染,海馬露出了很淡但很柔和的笑容。
「不謝不謝~」弟弟搔撓著零亂的髮絲,嘻嘻地說。倏忽由臥房向廊道灌入一陣涼意,兄弟倆一同回過頭望向房内,看著浸染在水藍色中的一切物事。
兩只沾了酒的空杯用它們細高的足踝站在鋪了月華的小几上,桌上鍾滴答滴答仍舊固執地走過零時。
一切看起來都這般平常——…

「哥哥,你窗戶沒關。」
是啊,窗戶沒關。十月下旬的風兒夾著寒霜悄悄爬過了窗縫。

—FIN—


作者:Al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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